清代旗人与红楼梦
张佳生
(大连民族大学满学研究所,辽宁大连)
摘要:《红楼梦》是一部影响非常广泛深远的小说,自以抄本行世以来,在社会上尤其是在旗人中的影响越来越深刻。这部由清代旗人创作的小说,很早就被认为描写的是旗人社会生活,并一直受到旗人的特别,从这一角度进行了阐述。注重这部小说与旗人的关系,对深入研究《红楼梦》和八旗文化,也许会有更多的发现。
关键词:《红楼梦》;旗人作者;旗人评论;旗人认知
《红楼梦》作为影响最为广泛深远的古典长篇白话小说,与清代旗人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。它的作者和百二十回的续作者都是旗人,它在以抄本的形式行世之初,最早的读者和评论者也都是旗人,旗人的推介对这部小说的广泛流行起到了重要作用。
同时,这部小说深厚广博的内涵和极强的艺术感染力,以及对旗人社会生活和精神世界的深刻挖掘与细微描述,不仅深刻感动了读者,而且在旗人社会中产生了深远影响。在读这部小说的时候,旗人常常将其与自己的家族史和民族史联系起来,使得这部小说的作用远远超出了娱乐的范畴,也使得旗人对这部小说产生了更为深刻和丰富的独特认知。
一、《红楼梦》作者与旗人《红楼梦》的作者是旗人,是最早出现并一直被认同的说法,也有人认为《红楼梦》作者的身份并不确定,因为没有直接的史料标明小说的作者身份。但还是有一些虽然间接但可信的史料,能够证明《红楼梦》作者的旗人身份。
《红楼梦》在问世之初,其作者即被指为身为旗人的曹雪芹。
最早明确提出这一观点的,是与曹雪芹同时代的宗室永忠和与满洲富察氏明义,他们都是八旗满洲人,也是最早记录评价《红楼梦》的旗人,宗室敦诚又说明曹雪芹是江宁织造内务府旗人曹寅的后人,从而明确了《红楼梦》作者的旗人身份。
永忠是在他的诗歌《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雪芹》提出《红楼梦》作者是曹雪芹的。永忠,字良辅,号臞仙,康熙帝十四子允禵之孙,封辅国将军,著有《延芬室集》,他是清代中期有名的宗室诗人,与曹雪芹生活在同一个时代。他的《延芬室集》中著名的《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雪芹》一诗,此诗写于乾隆三十三年(),曹雪芹已经于乾隆二十九年去世,故而以此凭吊曹雪芹:
传神文笔足千秋,不是情人不泪流。可恨同时不相识,几回掩卷哭曹侯。
颦颦宝玉两情痴,儿女闺房语笑私。三寸柔毫能写尽,欲呼才鬼一中之。
都来眼底复心头,辛苦才人用意搜。混沌一时七窍凿,争教天不赋穷愁[1]!
这首诗歌透露了很多重要信息,诗题中已经说明小说《红楼梦》的作者是“雪芹”,诗句中则说明作者姓“曹”,“曹侯”即“曹雪芹”。“可恨同时不相识”,是说他们生活在同一时代却不曾交往。“因墨香得观红楼梦”,是说从“墨香”处读到了《红楼梦》。墨香在宗室敦诚的《四松堂集》中被注明为宗室“额尔赫宜”,是敦诚的叔父,从现存的史料中可以知道,敦敏、敦诚兄弟是与曹雪芹交往最为密切的朋友,以墨香与敦敏、敦诚的叔侄关系,墨香从敦敏、敦诚处得见《红楼梦》是完全可能的事情。
此诗上原有眉批,据说是宗室瑶华道人弘旿所作,原文为:
此三章诗极妙,第《红楼梦》非传世小说,余闻之久矣,而终不欲一见,恐其中有碍语也[1]。
此眉批是针对永忠诗歌而发的,其中也涉及到了《红楼梦》,可以看出弘旿对《红楼梦》已经很久了,并且非常赞同永忠对《红楼梦》的评价,只不过恐有“碍语”而没有读过。弘旿是康熙帝第二十四子允祕之子,乾隆二十八年()封镇国将军,三十九年()晋贝子,乾隆四十三年(1)革退,五十九年()封奉恩将军,这是宗室中较低的爵位。嘉庆四年()又被革退,至十四年()才复爵奉恩将军,可知弘旿于当时的经历比较复杂。他所说的“碍语”无非有两个方面,一是《红楼梦》被认为有针砭时政之嫌,一是《红楼梦》被认为有影射旗人之意,故而读之怕被受到牵连。
从弘旿对《红楼梦》敬而远之的态度中,可以想见到《红楼梦》对旗人并非仅仅是一部消遣娱乐的世情小说,而联系到永忠“都来眼底复心头”的诗句,可知旗人尤其是上层旗人在读这部小说的时候,会直接触及到他们的家世和他们曾经有过的种种经历,旗人读《红楼梦》并不是完全用来消遣的,对他们来说有着更为深刻的意义。
满洲明义也是与曹雪芹同时代的人,他对《红楼梦》也给于了特别的。明义,字我斋,富察氏,隶镶黄旗满洲,曾官侍卫,是孝贤皇后之侄,其兄明仁与敦敏、敦诚交好,在其所著《绿烟锁窗集》中有《题〈红楼梦〉》诗20首,诗前小序中云:
曹子雪芹出所撰《红楼梦》一部,备记风月繁华之盛。盖其先人为江宁知府,其所谓大观园者,即今随园故址。惜其书未传,世鲜知者,余见其钞本焉[2]。
明义更明确地说明曹雪芹是《红楼梦》的作者,是曹姓“江宁知府”的后人,而曹姓江宁知府应该指的是曹寅,此时正是《红楼梦》以钞本形式问世之际,当属可信。明义的这些信息大约也是从敦敏、敦诚处得到的。
从史料中可以知道,与曹雪芹关系最深厚的是宗室敦敏、敦诚兄弟,他们是确定曹雪芹为《红楼梦》作者的关键人物。
敦敏、敦诚兄弟是英亲王阿济格的后代,英亲王阿济格顺治年间被赐死,作为宗室敦敏、敦诚兄弟的境遇极其一般,却与曹雪芹志趣相投。敦敏的《懋斋诗钞》和敦敏的《四松堂集》中,都有记述酬答曹雪芹的诗作,敦敏有六首寄怀曹雪芹的诗歌,敦诚也有六首寄怀曹雪芹的诗歌,其中敦诚的《寄怀曹雪芹霑》一首最为有名,屡屡被学者引用,诗云:
少陵昔赠曹将军,曾曰魏武之子孙。君又无乃将军后,于今环堵蓬蒿屯。
扬州旧梦久已觉,(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)且著临邛犊鼻裈。
爱君诗笔有奇气,直追昌谷破篱樊。当时虎门数晨夕,西窗剪烛风雨昏。
接倒著容君傲,高谈雄辩虱手扪。感时思君不相见,蓟门落日松亭樽。
劝君莫弹食客铗,劝君莫扣富儿门。残杯冷炙有德色,不如著书黄叶村[3]。
在这首诗歌中,敦诚表明与曹雪芹为至交,并明确说明曹雪芹名霑,是江宁织造曹寅之孙。由于敦敏、敦诚兄弟与曹雪芹交往深厚,对曹雪芹的家世有深入了解,故而认定曹雪芹是江宁织造、内务府旗人曹寅之后,已成铁案。
在敦敏、敦诚寄怀和酬答曹雪芹的诗歌中,没有提到《红楼梦》的作者是曹雪芹,也没有提到和涉及到其他旗人,可知曹雪芹与永忠等人并无交往,但是永忠等人何以认定《红楼梦》的作者是曹雪芹呢?这还是应该与敦敏、敦诚有关系。
在乾隆中期,一些宗室诗人,如永忠、永、书諴、弘旿等等常常聚会,饮酒赋诗,可以称为文学沙龙。墨香是敦敏、敦诚的叔父,相互交往密切,不过永忠等人以往与额尔赫宜(墨香)、敦敏、敦诚并无交往,他们之间的交往是在乾隆二十九年()曹雪芹去世之后,故与曹雪芹并不相识,他们是与敦敏、敦诚定交后了解曹雪芹的。
敦诚于《四松堂集·鷦鹩庵笔尘》中曾记载了他们相交的缘由,说明了这种事实。
昔秋,登城南万柳塘水阁,曾有“人语落秋空”之句。一日,遇嵩山于紫光阁,初不相识,遽问曰:君非“人语落秋空”之敬亭乎?遂定交而去[4]。
从上面的记载中可以知道,敦诚与永是在偶遇中相认识的。此条内容未记年代,不过下一条记为“丁亥”年,丁亥年是乾隆三十二年(),他们“定交”应该在此前后。敦诚,字敬亭。永字“嵩山”,是礼烈亲王代善五世孙,康修亲王之子,封镇国将军,有《神清室诗稿》,他与永忠、书諴等人关系极为密切,他们能够相互交往应该是永结识敦诚之后,相互引荐的结果,而在此之前他们没有一首相互唱和的诗文,也没有其他任何史料证明他们有过交往。在永忠的《延芬室集》中,从乾隆三十三年()开始,才出现了他们在一起诗文酬唱的记录,至此以后他们相互酬唱的诗歌一直未断,永忠的《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雪芹》即写于乾隆三十三年,大约也是因为这时结识了墨香、敦敏、敦诚,因此知道了小说《红楼梦》和作者曹雪芹。他们留下的这些史料,为认定《红楼梦》的作者是旗人曹雪芹起到了重要作用。
关于曹雪芹先世的祖籍,现有辽阳说、丰润说、铁岭说、沈阳说等等,众说纷纭,然其先祖世居沈阳却是事实。关于他的旗籍经冯其庸、周汝昌等先生研究,曹雪芹家族之始祖即正白旗满洲包衣佐领下人曹锡远,他的家族情况见于《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》。《八旗满洲氏族通谱》记载了他们入旗后的情况。据《通谱》载:
曹锡远,正白旗包衣人。世居沈阳地方,来归年代无考。其子曹振彦,原任浙江盐法道。孙曹玺,原任工部尚书;曹尔正,原任佐领。曾孙曹寅,原任通政使司通政使;曹宜,原任护军参领兼佐领;曹荃,原任司库。元孙曹顒,原任郎中;曹頫,原任员外郎;曹颀,原任二等侍卫兼佐领;曹天佑,现任州同[5]。
《八旗满洲氏族通谱》完成于乾隆九年(),又因曹雪芹一生仅以贡生终老,故未及录。
从以上记载中可以看出,曹氏早在清太祖之天命年间即已入旗,且久已“世居沈阳地方”。其子孙多有任高官者,颇受朝廷信任,且曹寅之母为康熙帝之“保母”,关系更进一层。康熙帝下江南时,曾书“萱瑞堂”匾额赐予曹家,对曹家多有顾眷。雍正时曹家败落,然而曾经有过的家族入旗经历及富贵生活,成为曹雪芹写作的原始素材与创作动力。
对《红楼梦》作者和描写的内容,胡适、王国维与鲁迅以及其他红学家也都进行了研究并提出了观点。
二、《红楼梦》百二十回续书作者与旗人永忠和明义在提到《红楼梦》的时候,都没有说明他们读到的小说是否是全本,不过从他们的语气看,应该是全本,尤其是明义说到“惜其书未传,世鲜知者,余见其钞本焉”一句非常重要,此处提到的“钞本”的语气似为全本,而且永忠也没有提到他读的《红楼梦》是残本,如果他们读到的是残本,应该会特别说明的。
《红楼梦》后来仅以八十回残本流传,也有人认为《红楼梦》并无全本,作者仅仅写到了八十回。不过百二十回程、高本《红楼梦》,是流行最广泛的版本,后四十回续书的作者,史料一直认为是镶黄旗包衣佐领人高鹗。
有清一代,《红楼梦》的各种续书有数十种之多,然皆未流行,只有高鹗的续书为世人普遍接受。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高鹗与曹雪芹一样,都是八旗满洲包衣佐领人,都隶于内务府,他们对旗人社会和旗人生活有着汉人难以感悟的认识和感觉。尽管高鹗的续书还有很多不尽人意之处,并因此遭到许多诟病,但实事求是地讲,高鹗的后四十回续书还是要比众多其他续书更贴近本意,尤其是忠于原著的悲剧结局,使《红楼梦》能够以比较完整的面目流传于世,以至有人认为百二十回本即是原书。
对于高鹗的籍贯众说纷纭。
高鹗,字兰墅,号红楼外史,隶镶黄旗满洲包衣佐领,著有《高兰墅集》《三合吏治辑要》。乾隆六十年()进士,常自署“铁岭高鹗”,故一直被认为是祖籍铁岭。近来有人发现了高鹗科举时自己填写的履历表,其中祖居地填写的是“沈阳三台子”。清代的科举制度非常严格,应试之人必如实填写祖、父及本人情况,还要填写籍贯,如有瞒报不实之处,即犯科律,因此他填报的“沈阳三台子”应该是真正的籍贯。现今沈阳城北仍有“三台子”的地名,按照八旗分布方位,这里正是正黄旗和镶黄旗驻扎的方位,而高鹗即为镶黄旗人,也就是说高鹗是沈阳人,应该在沈阳生活了多年。其实高鹗在《兰墅砚香词》中曾自署“奉天高鹗”,这也透露了他本祖籍沈阳的消息。不过,高鹗自署“铁岭高鹗”,也为他真实的籍贯留下了疑问,以致今人多有争议。然而沈阳、铁岭均属盛京将军管辖,随意署之亦属可能。从上面的情况看,被广泛接受的百二十回本《红楼梦》的作者曹雪芹与续书作者高鹗均为八旗内务府包衣旗人,这并不是一种巧合。
据今人研究,《红楼梦》的另一种续书《红楼梦影》,作者是宗室奕绘侧室顾太清,西林觉罗氏,如果这个研究结果不错的话,也表现了旗人一直热心和着《红楼梦》。
三、旗人对《红楼梦》的评价与认知旗人对《红楼梦》的评价和认知并不一致,他们不同于一般的读者将其作为消遣之物,或褒或贬皆出于对自身、民族和八旗的感受,这种感受已经超出了一般读者对小说的认知范围,小说描写的旗人风格的场景与暗含的旗人社会生活内涵,使得旗人具有了“都来眼底复心头”的真切感受。因此,应该说旗人对《红楼梦》的评价与认知最为深刻。
旗人对《红楼梦》的评价以褒扬为主流。
前面列举的永忠、明义所作诗文,都对《红楼梦》给以了极高的评价,这种评价到了清中期以后仍然存在,宗室裕瑞即是极为热心《红楼梦》的旗人。
裕瑞,字思元,豫亲王多铎后裔,曾官副都统,嘉庆十八年()因林清攻入皇宫案被发往盛京,永不叙用,此年裕瑞43岁,直到他68岁去世,在沈阳居住了25年。在此期间有《沈居集吟》,收入《思元斋全集》中。裕瑞对《红楼梦》深有研究,评价也很高,他认为《红楼梦》八十回后所有续书,都有悖于原著。
裕瑞与《红楼梦》发生关系,主要是他热衷于此书并有《枣窗闲笔》。《枣窗闲笔》收录了他7篇评论《红楼梦续书》的文章和一篇评论《镜花缘》的文章,对七种《红楼梦续书》进行了多角度的批评,裕瑞评《红楼梦》诸续书的文章也因此成为重要的信息来源,为研究《红楼梦》提供了丰富的资料。
如《后红楼梦书后》一文,记载描述曹雪芹的形象是:
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,善谈吐,风雅游戏,触境生春,闻其奇谈娓娓然,令人终日不倦,是以其书绝妙尽致[6]。
这是对曹雪芹形象最为具体的描述。
裕瑞是研读《红楼梦》的专家,对前八十回本精读至深,故而认为所有续书均为续貂之作。不过他认为程、高本“草草看去,颇似一色笔墨,细考其用意不佳,多杀风景之处”[6]。虽有批评,但未指摘其遣辞用句有不合时宜之处。而对其他续书则认为不仅杂乱无章,令人不忍卒读,而且乖误之处甚多。
如《雪坞续红楼梦书后》一文评此书“荒唐不经,有失前书意旨”且满篇用“克食”,“玉搬指”等,并指出海圃《续红楼梦》,以及《绮楼重梦》《红楼复梦》诸续书不仅多有此病,而且“撵赶”、“叫教”不分,“咱们”与“我们”乱用等等。总之,裕瑞对《红楼梦》前八十回的推崇和对各种续书的评论,为研究者提供了重要的思路及方法。
在旗人中除了给予《红楼梦》极高的评价之外,还有一些旗人则贬低《红楼梦》,这两种立场尽管截然相反,但都反映了旗人对《红楼梦》的,这是旗人对其他小说很难见到的态度,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了《红楼梦》与旗人社会的密切关系。
清梁恭辰《北东园笔录》中记载了满洲旗人玉麟及那彦成的反面看法:
满洲玉研农先生麟,家大人座主也。尝语家大人曰:“《红楼梦》一书,我满洲无识者流,每以为奇宝,往往向人夸耀,以为助我铺张。……那绎堂(那彦成)先生亦极言,《红楼梦》一书,为邪说诐行之尤,无非糟跶旗人,实堪痛恨。”[7]
玉麟,字子振,号研农,隶正黄旗满洲,哈达纳拉氏,乾隆六十年()进士。历官礼部、吏部、兵部尚书,翰林院掌院学士。
那彦成,字韶九,号绎堂,隶正白旗满洲,乾隆五十四年()进士。历官工部尚书、内务府大臣,陕甘、两广、直隶总督。
这两人都是八旗中有影响的人物,他们贬斥《红楼梦》的立场,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旗人的看法,也从别一种角度反映了《红楼梦》对旗人产生的深刻影响。
玉麟和那彦成入仕时,《红楼梦》已经在社会上流行了三十余年,玉麟的“《红楼梦》一书,我满洲无识者流,每以为奇宝,往往向人夸耀,以为助我铺张”之语,反映出了《红楼梦》对旗人影响的广泛和深刻程度。玉麟与那彦成感觉最深的应该是《红楼梦》所揭示的复杂尖锐的旗人社会矛盾,以及悲剧性的内涵与结局会对八旗社会产生巨大的冲击,他们出于对满族和八旗社会现状的担忧,故而从现实的反面对这部小说提出了抗议,虽然他们对这部小说的评价并不公允,但是也可以反映出旗人对一部小说的重视程度,以及《红楼梦》对旗人各个阶层的影响深度。
另外一个不满意《红楼梦》的典型,是道、咸年间特别针对《红楼梦》“糟跶旗人”的情况出现的小说《儿女英雄传》。
《儿女英雄传》作者文康,字铁仙,号燕北闲人,费莫氏,隶镶红旗满洲,道光至光绪年间人。《儿女英雄传》大约成书于咸同年间,此时八旗正值渐衰之际,作者有感于此写作了这部小说。小说除了有想振奋八旗精神的动机之外,与《红楼梦》争胜,也是作者的一个重要目的,这能够从作者表述的创作动机和创作主旨上明确地表现出来。
清代旗人长篇白话小说只有《红楼梦》和《儿女英雄传》。
《红楼梦》将真事隐去,暗写八旗社会,尽管如此,读者仍能清晰感觉出浓郁的旗人社会气息。《儿女英雄传》则明言写的是“正黄旗汉军”安学海的旗人家庭,时时处处突出旗人的社会与生活,书中的人物设置与《红楼梦》一一对应,创作主旨却大相径庭。
《红楼梦》是盛世中对八旗社会行将没落的一首挽歌,揭示了八旗社会发展的一种必然趋势。《儿女英雄传》则通过对以往强盛时期八旗的无限眷恋,唱出了对已进衰落阶段八旗的一首赞歌,虽然不合时宜,却也显示出了在民族衰落时期强烈的忧虑感。
最能表现作者这种思想的是在《儿女英雄传》的第三十四回中,作者文康用了将近字针对《红楼梦》发表了一大段议论,进行了刻意诋毁:
与其看燕北闲人这部腐烂喷饭的《儿女英雄传》小说,何如看曹雪芹那部香艳谈情的《红楼梦》大文?那可就为曹雪芹所欺了。曹雪芹所作那部书,不知合假托的那贾府有甚的牢不可解的怨毒,所以才把他家不曾留得一个完人,道着一句好话。燕北闲人作这部书,心里是空洞无物,却教他从哪里讲出那些忍心害理的话来[8]!
文康还觉得不够,又将《儿女英雄传》中的人物安骥、安学海、何玉凤、张金凤、长姐等等,与《红楼梦》中的贾宝玉、贾政、薛宝钗、林黛玉、袭人等等作了比较,认为《儿女英雄传》中的人物个个都比《红楼梦》中的人物完美,以此抬高《儿女英雄传》的地位,抵销《红楼梦》的社会影响。
对《儿女英雄传》的这种写作动机,后人也给予了揭示。《续小说闲评》中说:“燕北闲人特著《儿女英雄传》,极写义侠以称满人,将藉此以平局外之气,用心可谓厚矣。至思夺雪芹一席,而阻《红楼》行世,尚属未能。”[7]这种评论可谓公允,两者之间不可同日而语。
不过从文学艺术的角度来看,《儿女英雄传》首次将传统的世情小说与侠义小说结合,开启了中国“情侠”小说的先河,这也是它能够在清代小说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原因所在。
此外,对于《红楼梦》不仅旗人认为是写旗人社会生活的一部小说,汉人亦认为此书与旗人密切相关。
解弢在《小说话》中说:“书中所写规矩礼节,皆八旗世族中家法。近今清室虽亡,而八旗世族中人,对于此等规矩礼节,仍不少变。”[7]这种评论解说大量存在,如有人将《红楼梦》指为写清世祖与董小宛者,有指为写康熙朝权相明珠家事者,有指为写乾隆朝权相和珅家事者,亦有将贾宝玉指为纳兰性德者等等,这些看法皆与八旗世家大族有关。从这些情况看,认为《红楼梦》是写旗人社会生活的认识,在旗民中很早就被广泛认同,从钞本流行之初就已经形成。
从以上情况可以看出,《红楼梦》的作者、写作内容和角度,乃至于评论者,都与旗人有密切关系,作者的家族如果没有入旗的经历,是写不出具有如此深刻的旗人文化的《红楼梦》来的。《红楼梦》的思想艺术成就,以及与《红楼梦》关系最为重要的一些人物和线索,都与旗人有关的事实,不仅展示了旗人对中国文学发展的贡献,而且成为了八旗文学的代表作品。重视《红楼梦》与旗人的关系,对全面深入地研究《红楼梦》、八旗文化乃至于清代社会,都将会起到一定的作用。
参考文献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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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2]明义.绿烟琐窗集[M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:.
[3]敦诚.四松堂集·卷1[M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:.
[4]敦诚.四松堂集·卷4[M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:.
[5]弘昼.八旗满洲氏族通谱·卷74[Z].沈阳:辽海出版社,:.
[6]裕瑞.枣窗闲笔[M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.
[7]朱一玄.明清小说资料选编·下册[Z].济南:齐鲁书社,.
[8]文康.儿女英雄传[M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: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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