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城供热杯孝道铁岭参赛作品这一

这一生终是亏欠

作者：李岩

父亲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孝子，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们要孝敬父母，但是他几十年如一日地照顾爷爷奶奶的事儿，我们姐弟三个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。记忆里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儿是：有一次，餐桌上，母亲给我们每个人一个咸鸭蛋，等母亲上桌的时候发现只有父亲的鸭蛋没了，便质问父亲，父亲说：“吃了。”母亲追问：“吃了怎么没有皮？难不成连皮也一起吃了？”母亲伸手一摸，鸭蛋正好端端地藏在父亲的口袋里。原来是父亲想把鸭蛋偷偷地送给奶奶吃。

那时候我才十岁，可是我已经能整宿整宿地照顾酒后耍酒疯的奶奶了，我用自己的身体和小手挡住墙，防止奶奶撞头。离家上学后，每个假期回来，我都会给爷爷奶奶买吃的，当然也常被妈妈骂用她的钱假装孝顺。工作后虽然条件有限，但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孝顺爷爷奶奶了。

爷爷去世的时候嘴里含着我刚买来的一块猪肝。奶奶去世的时候,怎么都不肯闭眼，家里只有我明白奶奶的心思，我趴在奶奶的耳边说：“奶奶，我会帮你照顾我老姑的。”这时候我看到了只有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一幕，奶奶闭上了眼，泪顺着眼角往下流……我的姑姑患有严重的精神病，到了最后几年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，她是奶奶临终前唯一的放不下。

奶奶去世后，我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姑姑的任务，那时候姑姑的房间总是臭气熏天，连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肯迈进去半步，我给她洗澡的时候，她常把大便便到我的手上，病情严重的时候还会动手打我。每次帮姑姑收拾完回到母亲家，母亲都嫌我脏，不让我进屋，我就站在院子里边流泪边洗手，一遍遍地洗，直到洗得双手发白……

说来奇怪，那些年老姑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，却能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。在奶奶去世三周年的时候，老姑带着对我的不舍，结束了她凄凉的一生。姥姥今年八十四岁了，这些年她吃的穿的用的大部分都是我买的，所以姥姥总对四个舅舅说，她这辈子欠我的最多。我觉得亲人之间真的谈不上谁亏欠谁，不过亲人之间今生若有亏欠最好，这样我们来生还可以遇见。

小时候我认为孝顺就是不顶撞父母，多帮父母干活，不让父母操心，所以我从小到大都是和声细语地和父母说话。出去上学前我家喂鸡喂猪的活儿我基本都包了，而且记忆里从来没用爸爸妈妈提醒过我学习。在外面上学时，我觉得孝顺就是报喜不报忧，所以我给爸爸妈妈的信都是喜报。

结婚后，我更加体会到了父母养育的艰辛，我尽我所能为父母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，父母没用过的东西，我坚决不先用。所以我妈是我们屯第一个穿上羽绒服的，第一个戴上金镯子的，第一个用上苹果平板、小米手机的，第一个住上楼的，第一个参加养老保险的……我总对老公和孩子说，双方老人年纪都大了，享受的机会越来越少了，好东西要先可着他们用，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。

父母多年来一直务农，在母亲生病期间也从未间断，对此我一直心存愧疚。所以每逢农忙日，我和老公都会抽出时间帮父母干活，五一种地十一收地，婚后二十年年年如此。

家里有一块山地，每到秋收时都要用麻袋把玉米运回家，眼见着爸爸一年年老了，背东西越来越吃力，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，看不下去了，我就抢过父亲背上的玉米一趟趟地背……因为我很少干这么重的活，几麻袋下来腰像折了一样疼，从此我患上了严重的腰脱……所以每次我犯腰脱的时候，都是父母最愧疚的时候，其实最该愧疚的是我，是女儿不孝，父母六十多岁了，都无法说服他们不种地。当然累了的时候，我也会和妈妈撒娇：“妈，你骗我！小时候你不是告诉我好好学习，长大了就不用种地了吗？可是我都四十岁了，怎么还得年年种地呀？这地不种了不行吗？”经我这么一问，母亲就会不好意思地笑。

母亲的病，是我一生的痛。当我得知母亲的病时，我感觉整个天都塌了！因为我每年都定期去沈阳做体检的，可是这该死的疾病还是防不胜防……我五顿没吃饭……我想不明白，老天为什么待我这么不公？我只想有个完整的家，有爸爸妈妈，难道这样的要求也过分吗？为什么有病的偏偏是我母亲？我才四十岁啊！我不想成为没妈的孩子啊！那段时间我一遍一遍地问一遍一遍地说……

这样自我折磨的结果是，我先是得了抑郁症，接下来是皮肤过敏，风湿，最后大口大口地吐血，我当时想如果母亲不在了，我陪着她一起走…丈夫的责怪女儿的哀求都不能让我走出来……直到有一天，我看见母亲日渐消瘦的脸庞和绝望的眼神……我突然间明白了自己是多么的不孝啊！我倒下了母亲怎么办？为了让身体尽快好起来，我忍着疼痛坚持针灸了两个月，每天步行锻炼一个小时。

母亲喜欢住楼，我贷款三十万给父母买了楼，利用暑假亲自装修，我每天顶着烈日，一趟趟往返于我家、母亲家、商店之间，感觉不到渴也感觉不到累……我的信念就是让父亲母亲尽快住上新楼，而且一切都要簇新的，为了省钱我把家的新窗帘都拿下来安到了妈妈家的窗户上。

终于，我把爸爸妈妈接到了我的身边，每天下班后,我就先跑到菜市场买菜，把饭菜做好，看着他们吃完，再回家照顾女儿，女儿上晚自习后我再买了水果送过去，陪他们说会儿话，九点半再跑到学校接女儿。后来爸爸因为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一个人偷偷地跑回农村了，我只好每个大礼拜抽空回家一次，帮父亲洗衣服、打扫卫生，再准备出一周的饭菜。

另外我怕母亲一个人寂寞，每天晚上等女儿十点多睡下后，我再去陪母亲一起住，从我家到母亲家要走二十多分钟，我既舍不得打车，又害怕一个人走夜路，所以每次我都是跑着去妈妈家，等跑到妈妈家时已是又惊又吓的一身汗。有一天晚上，我跑到妈妈家却怎么也打不开门，门里竟传来男人的声音，我这才发现自己慌乱中开错了门。见到妈妈还不等她问，我就说：“妈，你吓了我一头汗，我一开门，听到了男人的声音，我就纳闷，我爸没在家，你怎么还领回来一个老头呢？”我这么说是怕说实话后母亲再不让我来。

母亲喜欢逛街，整个假期我身体再不舒服，每天都坚持上午一次下午一次陪她逛商场，逛到最后母亲最常说的话是：这家没进新货，那家有件衣服是新进的。母亲喜欢家人团聚，最近几年我把姐姐和弟弟两家都接来和我们一起过年，过年期间，十一口人的饭，我和老公每天从早晨做到晚上，最多的一顿是给三十一个亲戚做饭，我们没有一点儿怨言。我觉得父母开心，就是我们当儿女的最大的幸福。

因为始终不能接受母亲的病，所以我们姐弟开始了整整一年的给母亲寻医问药的路，最后医院都看遍了，一万块钱的PET—CT都做了，四万块钱也花光了，还是没有确切的结果。最后我们听取了大多数专家的建议，决定给母亲做肺叶切除手术。

手术的日子定下来了，那是我第一次请假没上班，早晨出发前，我轻轻地推开女儿的卧室门，想偷偷地看一眼女儿，没想到在我开门的瞬间，女儿突然醒了，她睁大了眼睛，叫了声“妈妈！”，我忍了很久的泪瞬间决堤……这边是我生的人，那边是生我的人，我顾上这个就顾不上那个，分身无术难两全啊！背着沉重的包裹下楼去赶火车，我还没忘记给自己加油，我走一步就对自己说一遍：“一定要治好妈妈的病”再走一步再说一遍“一定要治好妈妈的病！有一个病歪歪的妈妈也比没有妈妈好……”一路上，我把我的包攥得紧紧的，因为那里面放着妈妈的救命钱，其实只有我和老公两个人知道，我说的救命钱既不是银行卡也不是现金，是四张信用卡，老公告诉我这四张卡可以透支六万块钱，只要卡在母亲的病就有希望！

一路上我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。我承认我是脆弱的，可是我又是坚强的，因为我在母亲面前从未流过一滴泪。手术前，母亲被换上了病号服，准备用轮椅推进手术室，她紧张地握着拳头，我没心没肺地说：“妈，你下来，我穿上你的衣服，替你去做手术吧？”别人以为我是在开玩笑，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如果我能替我妈遭此劫难该多好啊！接下来手术室的门先被关上了，母亲的拖鞋被扔了出来，最后母亲的刚才坐的轮椅被推出来了，我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，站在手术室门口外嚎啕大哭……母亲在手术室里待了六个小时，我在手术室门口站了六个小时……这六个小时我想了很多……我想起了我做剖腹产手术的情景，那时我和母亲也是一个门里一个门外，只是这次在门里不是我，在门外的也不再是母亲了……

母亲手术住院期间，我每晚都“潜伏”在母亲身边的地上，以便母亲一有动静我随时起来……虽然居住条件恶劣，虽然哮喘病折磨得我死去活来，可是我的心始终是踏实幸福的，每次醒来我就会立刻起身看母亲，然后对自己说：“还好妈妈在！还好妈妈在！只要妈妈在我就是幸福的小孩儿！”妈妈住院的九天里，我每天寸步不离地伺候，母亲上不出大便，我就用手一遍遍地抠，直到母亲上出来为止。

我对公婆的孝顺常令亲戚同事唏嘘不已，我结婚的时候没要婆婆家一分钱，和爱人租住了十年房子，买楼时婆婆说给我拿点儿钱，我说钱够拒绝了。婆婆家远在山东，逢年过节我总是提前把钱和礼物准备好邮去。春节也尽量抽时间回去陪老人过年。为表达因为路远不能常在身边尽孝的亏欠，这些年婆婆家的电器衣物等都是我一手置办的。今年过年实在没有钱，我借了三千块钱寄给了婆婆。

母亲出院时，我征得母亲的同意将母亲送到了姐姐家，并且答应她等她能下地走路了，我就把她接回来。送走了母亲，我一个人放声大哭，自古忠孝难两全，在家我是女儿母亲，可是在学校是六十个孩子的老师，我放不下母亲但同时我也放不下我的学生啊！

看着我始终无法从母亲生病的悲痛中走出来，近两年人也瘦了二十多斤，大家就开导我说：为人子女，只要尽心尽力，做到问心无愧了就好。可我却始终觉得：身为儿女，无论我们为父母做了多少，都永远做不到问心无愧，回想这一生时，终究有亏欠，终究是遗憾。就像那首诗说得那样：“慈母万滴血，生我一条命。还送千行泪，陪我一路行。爱恨百般浓，都是一样情。纵有十分孝，难报一世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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