芭兰香第六章他乡故亲
芭兰香
虬髯史者
第六章他乡故亲
“阿爷阿嫲,你们点解(为什么)那么早就起身(起床)了?”
早上6点,海冰怡内急上厕所——她表姐苏小玲这个时候还睡得很香。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,爷爷奶奶已经早早起来喝粥了。海显明看到孙女睡眼惺忪的样子,板着脸说:
“你们班靓妹就识‘蛇王’(偷懒),我们刚刚礼完‘邦布达’(晨礼),现在准备吃东西。今天要坐火车去哈尔滨,不准备好点得(怎么行)?”
海冰怡边去厕所,边打瞌睡:“你们不是下午的火车,那么急干嘛呢……这里离广州站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。”
“你爷爷要坚持做完两番拜,才愿意出发。”
“老古董。”海冰怡低声走进厕所,关上门。海显明没有为此生气——他早就习惯这种情况。不过,他由此想起,三个孙辈不同的情况。
(一)临出发的回顾
海显明三个孙辈都是“半个回民”,他们中最年长的是苏小玲,出生于年,最小的就是自己的内孙女,海冰怡,出生于年。苏小玲对于回民的传统礼仪还算是比较尊重,当然也说不上非常遵守——毕竟苏小玲跟着老两口那么多年,“五番拜”的具体称呼都没搞清楚。至于海冰怡,她就基本上没接触家庭传统,即便是海敬学与白幼兴是生意伙伴,但这两人的家庭也基本上出现传承断层。
排在她俩中间的外孙,出生于年的龚兴海,海显明倒是另眼相看——大女婿龚学东主动了解并尊重教门礼仪,而且婚后几年就入教了。在这样的环境下,龚兴海自己是远比表姐表妹懂这方面的知识,也比她们更注重外公家庭文化的传承。想到这,海显明不由得叹口气——姓海的子孙,反而还不如外孙会传承自己的文化。
只不过,又想到因为自己的性格,导致龚兴海的妈妈高龄出嫁,海显明也是懊恼不已。龚兴海出生的时候,他的妈妈已经38岁了。如果不是老爷子自己的执拗,恐怕家里头早就四世同堂。
海怀秀是海显明和白淑兰 的孩子,出生于年1月。当时已经85岁的海宗武,拖着病重的身躯,亲自为这个孙女取名,在他看来,四个儿子全部成家立业,他心中非常欣慰。
孙辈们的名字,是爷爷海宗武亲自排列。男孙排列为:“道存华夏学知理”,前接男孙字辈“敬”。海显昕长子,即海承瑞的爷爷海敬道,出生于年,于年初归真;老二是海显昕次子海敬存,出生于年,年夭折于重庆大空袭;老三即是海显晖独子海敬华,年出生,寻找已经70岁的大侄子,是海显明心里面 的念想;老四是海敬夏,是海显昌的独子,年出生,现居加拿大,已经皈依天主教;老五是海冰怡的爸爸海敬学,出生于年——海敬学和他的堂哥们,在年纪上差一大截。由于海宗武男孙加起来一共就五个,因此没有出现第六个“海敬知”和第七个“海敬理”。
而孙女们,海宗武也有自己的序列:“遵教明经心怀真”,以孙女辈的“秀”相接。相比起七缺二的男孙排列,海宗武孙女数量其实超过他的预设。长孙女海遵秀出生于年,和其三叔海显晖同岁,是海显昕与先妻脱氏所生,长大后没有随父亲和继母居住在重庆,而是嫁给旅居香港的湖北回民药商答万业,他们的后代绝大多数去了香港经营药铺,海遵秀年归真;次孙女海乔秀,取“教”之谐音,为海显昕与脱氏所生的第二个女儿,出生于年(同年脱氏因产褥热归真),她与继母之弟张弘海在成都结婚,至年依然在世;三孙女海明秀,出生于年,是海显晖与张玉兰之长女,重庆大轰炸时木头碎片扎伤其腿部,以致于后半生不能走路,年与丧偶的重庆乡老马兴结婚,没有子女,年归真;四孙女海经秀,为海显晖与张玉兰的小女儿,年出生于成都,大轰炸时因居住在外公家幸免于难,后来与嫂子法秀兰的弟弟法吉润阿訇结婚,育有四个女儿,现居成都;排行第五的是海显晖之女海心秀,出生于年,年海显晖平反,同年海心秀与上海知青出身的回族青年哈广安(哈道松第八个儿子,出生于年)结婚,婚后生有一子,年海心秀在接孙子从幼儿园回家之后,因心脏病突发,在家中归真;排行第六便是海怀秀,第七是海显明次女海真秀,出生于年。
其实海心秀与四堂姐海经秀之间是有五个堂姐的——海显昌有五个女儿出生在至之间,但除了自己 的儿子顺应父亲的安排,其他五个女儿都按照自己岳父顾训忠的意思,取了天主教特色的名字。
海宗武心里面不满意二儿子的婚事,但海显昌在大哥离世后,就是民国政府军人在海家的代表。他与顾训忠女儿的婚事,其实也算是一种政治联姻——顾训忠是蒋介石派系中的红人,“李白”派系与蒋介石和解后,海宗武只能默许海显昌依附蒋介石的势力。海显昌本人拒绝受洗,但他的六个孩子,全部按照顾训忠的安排受洗成为天主教徒。
为此,海怀秀的出生,给海宗武的晚年带来不少乐趣。只不过,海怀秀还没来得叫为她起名字的爷爷“巴巴”,大运动带来的污名,让海宗武以绝食的方式终结他86年的人生。海宗武离世后,海氏家族瞬间失去主心骨。等到海怀秀会说话的时候,她已经是“厂区黑五类”子弟。
在漫长的厂区二十年里,海怀秀和两个姐姐、一个弟弟是没少被其他孩子欺负。至改革开放后,海怀秀的三大爹得到平反,重新恢复党籍和公职,为此海心秀的婚事也得到了落实;但海显明与领导之间长期的对峙态度,例如海显明拒绝放弃做礼拜、跟着领导喝酒等,这让海显明一家长期处于“名义上平反,实际上依然是右派待遇”的状态。
就这样,海怀秀因为父亲的态度,耽误了婚事。当时还没有完全走出那样的舆论环境,对于“死不悔改”的海显明,没有一个街坊敢上门提亲;愿意上门提亲的,海显明还看不上。海显明并不是看重家庭经济出身的人,但他早期的条件一列出来,符合条件的没有人愿意主动提亲,主动提亲的一个都搭不上边。海显明的择婿条件如下:
“ ,必须是回族,
第二,必须工人阶级,
第三,必须是广东本地人,
第四,必须主动学习文化知识。”
四项条件其实任何一条单列出来,海显明都不难找到合适的女婿,可是加起来,真的达到条件的,哪怕是人口基数本来就小的本地回族青年,在那时绝大多数早就找到合适的对象。
虎德书试图为海怀秀和自己小儿子虎延信搭红线,海显明还主动拒绝了。理由很简单,海显明嫌弃虎德书不是工人阶级——即便全街坊都知道虎延信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,是一个受伤老兵,那是正儿八经的根正苗红。再者,虎德书的平反只不过是时间问题,结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。
这件事情让虎德书满肚子是火,当周“主麻”聚礼的时候,他在清真寺做礼拜。事后,余怒未消的虎德书跟阿訇抱怨这件事情:
“海老四那家伙,我这种亲家他都不要。不是我背谈他,再这样下去,他那两个女儿都不用指望嫁出去了!求真主原谅海老四吧!”阿訇在一旁安慰他,儿女婚事是他们自己定的,而且海、虎两家是亲戚,没必要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闹气。
能让虎德书这种公认脾气好、教门好的长者在清真寺抱怨儿女的私事,可见海显明的择婿是引发不少教内街坊不满的。海显明的脾气,让白淑兰没少指责他。但在年之前,海显明就是这态度。他能轰走德高望重的“大尔林”虎德书,自然别的人他也敢轰走。后来,就没人敢上门帮海怀秀介绍对象。不过,似乎海怀秀自己也不当一回事。
年11月,海显明二女儿海真秀的肚子开始鼓起来了——那是她才刚刚20岁,正好是法定的结婚年龄。白淑兰发现问题不对,私底下问女儿是怎么回事。海真秀告诉母亲,她怀上工友苏子英的孩子。了解到苏子英的情况后,为了防止她那倔如牛的丈夫大发雷霆,白淑兰赶紧让女儿去外公白小兴家避避风头,然后叫来苏子英,跟他说:
“要么,跟我女儿领证,要么,就等着我起诉你流氓罪!”
当时正值“严打”的第三个年头,苏子英明白如果这个事情处理不好,自己小命都没有,因此答应与海真秀领结婚证。不过这件事情办得相当低调,以致于海显明一直蒙在鼓里。
海显明知道此事,是海真秀生下苏小玲的那一天。如果不是老丈人白小兴拿着屠牛刀站在产房门口,海显明真的可能要活撕苏子英——白小兴答应过外孙女,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孩子顺利出生,也要保证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庭。事已至此,海显明只能认了,同意苏子英这个“教外女婿”进入自己家。
苏子英虽然也的确在和海真秀谈着,但他心里面有自己的小九九——通过娶海真秀,可以让他落户广州。此外,由于对民族政策的误读,使得他以为海真秀可以给他无限生孩子,从而继续为他们家繁衍后代。在他的家乡,多子多福与重男轻女的观念是相当根深蒂固的。只不过计划生育在当时发展到一种 ,即便是对此最抵触的“海陆丰”,计划生育也有所开展。而当时坊间流传,少数民族可以不限制生育。
苏小玲出生后第二年,海显明的“政治问题”得到落实——表面上是因为他放走二哥,存在“违反军队纪律”,从而不能享受离休干部待遇(转为政协普通干部退休待遇)。实际上,体制内老干部心里面清楚,这是因为海显明到这种时候还在屡屡顶撞领导——尤其是喝酒的问题。
喝酒这种风气在中国传统军政系统是一项必要的招待任务,当年回回军人如果想要从事高阶军职,除却朝廷之上皇帝可以象征性“免酒礼”,实际上还是要跟着同僚喝酒以示礼仪。故回民内部长期流传“官至三品必出教”,这不仅仅是猪肉的问题,更多的是酒问题。海庭光、海宗武两人长期在中阶军职,原因就在于他们不愿意同流饮酒,至于海显明的两个兄长,家里都知道他们喝酒,但在当时的情况下,海宗武是拿两个大儿子没办法的,只能约束老幺。
海显明在革命年代开始,虽然是同志们口耳相传的“小革命”——他参与工人运动是最为活跃的,同时也在抗日战场立下赫赫战功,枪杀了大批日、伪军人。但他在队伍中长期是被孤立的,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,他从参加革命一开始,就以信仰缘故公开抵触喝酒,这件事情早已引发与他同一批次的指导员强烈不满。到年代,看在他在抗日战争中负过重伤、立过战功,领导不好不给他平反;但想到这样对领导态度那么不客气的“顽固派”,领导真心不想让他完全平反。
在当时政策支持下,海真秀得到相应工作分配指标,成为街道办工作人员。因为这个原因,海真秀被强制接受计划生育政策约束并上环,这让苏子英的父母大为光火——他们埋怨亲家,让儿子失去“超生”的机会。
所以,苏小玲在苏家的生活状况,实际上远远不如在海家。海显明虽然脾气不好,但对孙辈还是比较实在,得知亲家这种情况,主动把苏小玲接到家中住了。在海冰怡出生之前,苏小玲一直住在广州外公外婆的宿舍中。不过,当时海显明和白淑兰都没有完全离开工作岗位,苏小玲的“教门”传承也大不如海显明所设想的那样。例如五番拜,很多时候老两口都是在各自岗位上“偷闲”时做的,苏小玲在学校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种——由于地段问题,苏小玲并不在回民小学的范围之内。虽然回民小学的校长上门拜访,海显明还是老革命的姿态,拒绝为孩子们寻求“特殊待遇”。
其实,苏子英一家代表很多普通老百姓的固有观念,对民族宗教政策可以说是一知半解。在改革开放以后,除却边疆农村地区,城市区域的少数民族与汉族一样是受“计划生育”政策约束的,尤其是东部地区,城区少数民族群众超生照样罚款和开除公职。
广东虽然有一定规模的本地回族、满族群众,但他们世代聚居在城市,例如广州和肇庆,既没有自治单位,生活条件也不至于“边远”那么窘迫,因此他们不仅仅受“计划生育”约束,而且在广东省内没有任何加分政策。苏子英初始与海真秀谈恋爱,就是想通过这些大家口耳相传的“政策优惠”给自己更好落足广州。结果广州是落足了,但他自始至终只能有一个女儿,而且岳母白淑兰是出了名的强悍,这使得他只能低头做人,也让远在粤东的父母对他颇有微词。
不过,即便是苏小玲出生后一段时间,海怀秀依然找不到合适的对象,这让高傲的海显明也开始着急起来——自从局部“平反”以来,海显明的傲骨逐步没那么突出了——小女儿已经嫁给了一个“不吃油香的卡些(非穆斯林在广东回族的称法,类同上文的‘卡菲尔’,但没有贬义)”,他所设想的“四大标准”已经被突破其三(就广东本地人达到了),而大女儿过了30,依旧是“老姑婆”一个。
到了年3月,虎德书在光塔街区域大派请帖,这个时候他“三喜临门”:一来,他的长孙虎栋昇迎娶广州潮州商人柯效柏的女儿柯永佳;其次,他时年30岁的小女儿虎美月出阁,嫁给湖南长沙出身的退伍军人李建东;第三,他外曾孙女脱咏真满月。为了庆祝三件喜事,虎德书不仅仅请来全广州的几个阿訇帮忙“开经”,替脱咏真取经名,而且还在回民饭店大摆筵席,宴请汉、回、满等各民族街坊。自然,作为“哎呀亲戚”,虎德书虽然曾经和海显明就提亲一事大吵一架,但还是拄着拐杖来到海显明家门口,亲自把请帖交给海显明。亲戚加教友,没有隔夜仇。
“大佬虎(虎德书在虎家是长子长孙),你唔孬(不生气)我当时拒绝你上来提亲的事情吧?”
海显明让老伴帮虎德书沏茶,示意老人家坐下。虎德书抿了口茶,摇摇头,说道:
“唔孬就怪,你我都是信仰真主的教门佬,你当时这样做就是落我面(不给面子)。不过,一码归一码,延信都娶了,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。虽然他娶的是‘艇家妹’(姚胜男是疍户后裔),不是我们教内的女孩,但阿姚对我们还好,我也就接受了。求主保佑,希望孩子们都幸福。”虎德书想起当时的事情,其实心里面还是有点生气——虎海两家虽然没有亲戚关系,但好歹海显明名义上的奶奶,是虎德书外曾祖父的亲姑姑海杨氏(当年海杨氏有女儿无儿子,过激了海庭光次子海宗武)。虽然海显明比虎德书小23岁,辈分上海显明还算是虎德书的“叔公”。
看到请帖后,海显明更加觉得不是滋味——虎德书的孩子中,连最叛逆、最时髦的虎美月都出嫁了。在街坊的口耳相传中,虎美月最出名的事情,就是大学第四年与男朋友在学校仓库的“ 次”被老师撞破。当时接近“严打”,男孩家长极其担心“不讲理的回族人”会不会以“流氓罪”起诉自己的儿子——在街坊的“口耳相传”中,回族被认为是“不讲道理”的。
不过,虎德书知道这件事情后,跟校长亲自沟通,希望学校“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”,然后确认女儿没有怀孕(估计是安全期),让女儿和那个男孩和平分手——到这个时候,虎德书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婿尽可能是“知根知底的回回”。当然,为了安慰惊魂未定的男孩家长,虎德书还抽出时间亲自请他们到回民饭店喝茶。
年过八旬的年纪,加上虎美秋的离婚案刚刚结束,虎德书实在是不想再折腾自己的孩子,也不想折腾自己和老伴。然而,一次在清真寺的“讨白”中,年迈的虎德书声泪俱下,不慎让街坊都听到虎美月“偷吃禁果”的事情。
结果,虎美月前男友是躲过了“流氓罪”,在她毕业后工作几年来,街坊都不敢上门给自己儿子介绍虎美月。不过虎美月不在乎,她的男朋友换了一批又一批,虎德书和马国兰老两口都无力干预女儿的感情。
李建东之所以能成为虎美月的最终伴侣,也是因为李建东的执拗和老实,最终打动虎美月,也打动虎德书老两口。在领证之后,虎德书让虎美月对着《古兰经》发誓,这一辈子 不会背弃李建东。李建东感动于岳父对自己的信任,也对着《古兰经》发誓不再吃猪肉——当然,军旅出身的他,注定不可能接受任何的宗教信仰,这种发誓更多的是对老丈人的敬重。对于李建东这一点,虎德书也表示理解。其实,这种发誓在教规里头并不是那么合乎道理的,更多象征着一种“承诺”。
虎德书讲述自己女儿的“情路”后,也提醒海显明:“我说海老四,你啊就别为难怀秀了。怀秀今年都33了,再不嫁,她就真的‘自梳’了。”作为曾经两广的名门望族,虎德书家和海显明家都有“自梳女”仆人。“自梳”二字,在老一辈广东人眼里,就意味着一辈子不嫁。海显明心疼这个和自己历经不公正磨难的大女儿,实在不忍因为自己的性格,害得女儿真的“自梳”了。
所以喜宴回来之后,海显明把大女儿喊到自己和老伴白淑兰身边,语重心长地说:“阿女啊,阿爸呢老了,不知道何时会归真。当年我一直不同意你出阁,就怕你去了教外人家,对方让你吃猪肉。你二妹就是这样——她回到海丰,她老爷奶奶(公公婆婆)就往她口里塞猪肉,坏了她教门。如果你去了知识分子家庭,他们也未必能和我们有共同话题。可是,这么多年了,我也很难对教内保持什么希望了——教内和你年纪差不多的,陆陆续续都当老窦老母(父母)了。现在连虎乡老(虎德书)的孙,都已经结婚了。”
看着父亲似乎松了口气,海怀秀蹲在父亲身旁,微笑着说:“阿爸,阿妈,真主在上,你们不会那么快归真的。我陪着你们,不也挺好嘛?”
“女孩,总是要结婚,生子的。”白淑兰的观念在今天很可能会遭遇现代女性的抨击,但长期以来的历史让她非常重视亲子关系——她那个年代出来的,无婚娶、子嗣的,不论男女,善终者的确极少,“就像你那个重庆堂姐(海明秀),小时候遭劫难,没得生,一大把年纪才结婚。你姐夫归真后,她的继子继女都不管她,最终还是你那个独臂的大堂哥(海敬道)收留才解决她的温饱。我们俩不出意外,会比你早归真。如果我们没了,你怎么办啊?苏子英那家伙,肯定是靠不住的;你弟弟这边,我看也靠不住。孩子,和你同学的那个‘江西仔’,我觉得可以。”海显明虽然有点不悦,但也不愿意再表露出来。
白淑兰口中的“江西仔”,就是海怀秀的同学,龚学东。龚学东家里是江西赣州的,新中国成立之初,龚学东父母响应国家号召,带着孩子们到厂矿区支援广东的工业建设。为此,龚学东从小学开始,就和海怀秀一个班。
相比起其他工人,龚学东家是非常敬重海家的——因为海显明兄弟有文化,而且白淑兰的牛肉做的也实在、地道。大学招生恢复后,相比起没有高考直接去工厂的二妹,海怀秀与龚学东一同考入大学,而且还是同一个专业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龚学东家也搬到了越秀区,两家依然保持联系。龚学东父亲用菜籽油做辣椒酱,换取白淑兰挑出来的牛肉牛杂,这种友好交往持续了很多年。
转眼间就到了年代,龚学东六个弟弟妹妹全部结婚生子。然而作为家族老大的他,到这个时候年近不惑,依然单身。白淑兰愈发觉得,龚学东是喜欢海怀秀,而海怀秀也是喜欢龚学东的——至年,龚学东已经是高级工程师,即将到来的国企改革,对于龚学东而言影响甚微——他可以到不同的单位,不局限于“体制内”。这样的“天之骄子”,在广州买得起 套商品房,却没有媳妇,除非他是同性恋,否则 一个解释就是他有长期的心上人。
“嗯……”海怀秀承认此事。相比起性格活泼的小妹海真秀,以及叛逆的邻居虎美月,海怀秀对于感情和性,还是相当保守的。年的妇科体检,大夫私底下告知白淑兰:“你女儿那么大年纪,居然还没有过性生活。”这件事情说起来好听,但也在提醒着白淑兰——女儿的“青春”,已经渐行渐远。
在海怀秀和白淑兰的共同坚持下,海显明不再执着于他的“四项要求”,年,34岁的海怀秀与37岁的龚学东顺利成婚。多年后翁婿之间一次闲谈,龚学东“初夜”之笨拙,也是远超老爷子的想象——可以说,那一晚对于龚学东和海怀秀而言,都是 次。
不过由于大龄成婚,海怀秀在诞下龚兴海之前,其实还怀孕过两次,但这两次都以自然流产告终。海显明认识杨孝宪,想起这个已故的“表舅”,他心里面还是非常感慨:“如果那个上海表舅还在,他应该能帮忙的。”杨孝宪从男科,做到兼通男科妇科,这个名声可是遍及中国南北。后来海敬学找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妇产科老专家,老专家开了药方让海怀秀保胎,这才让海怀秀得以诞下他们等待已久的爱情结晶。那一年,海怀秀38岁,龚学东41岁。
外孙的出生让老爷子喜出望外,而龚学东为了让岳父更高兴,作出两个决定: ,他自己就此归信伊斯兰教,以更好地和家里相处;第二,他为儿子取名“兴海”,以此“兴旺海家”。的确,随着龚兴海的出生,他舅舅海敬学也为此迎来自己的“桃花运”——在他店铺打工的珠海女孩唐思雨,主动追求海敬学。海敬学遭遇多次爱情失败,原因是自己因小儿麻痹留下的后遗症。唐思雨看中海敬学的,就是他那股“特区精神”——海敬学在深圳和舅舅打拼牛肉店,是一个实实在在的“拓荒牛”。唐思雨虽然当时20岁,正值青春年华,但对于这个比她大13岁的男人,她还是表现出自己的倾心。
海显明已经彻底不再强调他的“四项要求”,为此,“四项要求”都不具备的唐思雨,成为他独生子的妻子。年冬天,21岁的唐思雨生下他们 个孩子,按照海氏家族“怡”字排辈,海显明为孙女取名“冰怡”。
比对相继出生的龚兴海和海冰怡,海显明也不确定自己是欣慰,还是遗憾。不过,年纪的增大,让他逐步接受“儿孙自有儿孙福”这一理念。
(二)鹤升铁岭
与此同时,香港特别行政区,丁兴民刚刚结束与外孙女的通话,循例喝咖啡。这个时候,他望着一张固定摆在自己办公桌的老照片。
照片上有一个带着黑色礼拜帽的老人,穿着朝鲜族的袍服,端坐在一座木屋前。照片背后,是老人半个世纪之前留下的笔迹:
“东三省粤客丁国鹤致侄孙兴廷、兴民民国三十四年书”
那一年,是丁国鹤的 一年。他看到了光复,但也没有好好感知光复后的岁月。伤寒,对于68岁的他而言,无疑是毁灭性打击。杨孝宪临别之前,给他开了几服药。这些药物,与其说是治疗伤寒,更多的是延长他的生命——杨孝宪希望丁国鹤多活一些,让他找到自己失散30来年的女儿,丁鹤子。
其实丁国鹤所属的朝鲜抗联上上下下都知道“丁大姐”就是丁国鹤苦苦寻找的女儿,但朝鲜抗联的领导人发了铁命令——无论如何,都不准丁国鹤父女相认。
理由其实很简单,朝鲜抗联有两种声音,一种是作为朝鲜族加入中国,一种则是以朝鲜人的身份抗日,光复后回朝鲜半岛。绝大多数朝鲜革命领导层属于后者,他们不希望自己的革命同志会为中国而战,而是希望建立一个独立的,有尊严的新朝鲜。
丁国鹤不仅仅坚持伊斯兰教信仰,而且非常坚持中国认同——他虽然会讲朝鲜语,但一辈子抗拒学习朝鲜“谚文”,而是用汉字表达朝鲜语的意思。这两点中任何一条都不可能让他成为朝鲜领导层心目中理想的同志。
为此,丁国鹤的几次提议,都石沉大海了。朝鲜革命领导人是看在丁国鹤能够拉拢汉族、回族和蒙古族的革命者,才一直跟他合作。随着抗日战争结束,朝鲜抗联对于丁国鹤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,尤其是丁国鹤罹患伤寒之后,朝鲜抗联的干部除了安医院中养病,自此就跟他断绝来往。当然,临别前干部还特意问丁国鹤这样一个问题:
“你愿意放弃回教这样的封建迷信,然后加入朝鲜吗?要知道,我们的朝鲜,不需要回教徒,也不需要中国人,我们只需要朝鲜人。”
丁国鹤的回答也很干脆:
“没有一个回民可以放弃教门,同理,没有一个回民可以放弃祖国。”
虽然丁国鹤知道,他的回答很可能让他与女儿从此天人两隔。
朝鲜的同志走了——可以理解,朝鲜不可能允许一个中国认同感极强的穆斯林,成为朝鲜的同志。毕竟,朝鲜的革命者抗日,绝大多数都是为了朝鲜半岛的独立与尊严,而不是成为下一个藩属国。
在 的日子里,丁国鹤见到他的老朋友——30余年未见面的大原重茂。
大原重茂此行即是见面,也是永别。他此时已经88岁,拄着拐杖,由孙女大原美智子搀扶着。大原重茂祖孙都是日本左翼团体的支持者,自始至终都在反战,为此无论是国民政府,还是中国共产党的游击队,对他们来东北其实是网开一面的。
“你好啊,大原先生,想不到,你比我还硬朗。”
医院,承载着丁国鹤 的时光。老朋友这一次,应该是诀别了吧。大原重茂三代人,祖孙俩是左翼,反对日军的侵略;但处于中间的大原明太郎,是一个铁杆的极右翼关东军军官。大原重茂知道,东北抗战14年,大原明太郎和丁国鹤就打了足足14年。
在东北光复前夕,大原明太郎褪去上衣,跪坐在日本帝国主义的“旭日”军旗前。他拿出自己心爱的短刀,准备切腹。
“父亲,您……愿意为我介错吗?”
大原重茂的剑道,在日本也算是数一数二的。面对儿子的请求,大原重茂罕见地拒绝。自大原重茂因支持小林多喜二而被逮捕入狱,父子俩十年没说过什么话,尤其是大原美智子在成年之后加入左翼反战团体,还为此屡屡入狱,大原明太郎更是埋怨父亲“鼓励女儿背叛天皇”。
“介错,是武士时代的陋习。为父老了,希望见到一个全新的日本……”
大原重茂的拒绝,让大原明太郎感到莫名的孤独。他选择用“十字纹”的方式,以惨烈的切腹,缓慢地死去。他大原明太郎断气之前,大原重茂放下拐杖,跪在儿子面前,双手合十,唱起日本的童谣。
他多么希望,儿子不是为关东军这种魔鬼服务。尽管,他心里面也是希望日本富强。但日本这种富强之路,让他感到一种空洞——幕末义士的另一面,是财阀、军阀和权阀;而他们的下一代,更是用中、朝人民的鲜血,浇筑昭和之年的初期。在中国多年,他一直拒绝为特务机构服务——基于武士之道。可另一方面,“大原”是日本的“公家”,不是武士。大原明太郎的选择,也是20世纪头50年大多数公家后裔的选择,他们用更血腥的方式,洗刷日本近千年对于公家的轻蔑。自平清盛时代以来,“公家”不再意味着荣耀,而文书中手无缚鸡之力的“酸腐文人”,直到幕末,公家里头的青年参与倒幕,社会文化才发生变化。
大原明太郎的 ,意味着日本一个疯狂时代的结束。只是对于大原重茂自己来说,这个结束来得沉重、悲痛。他披上和服,与孙女辞别老友,就此踏上东行的路程。
大原美智子还会再来,但丁国鹤知道,对她,此行也是诀别。
到了11月,内战的阴影开始笼罩在东三省。医院中,消耗着剩下的药物。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,身边除了几个本地护士,就剩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帮厨老马。
老马是丁荣民雇佣的厨师,陕西人,最初受雇于光绪年间。从进入丁家以来,近四十年的时光,老马都跟着他最信任的“丁大少爷”,即便是“大少爷”北上,老马还是让儿子留在广东照顾丁国鹤侄子侄女,自己跟着丁国鹤北上。战乱时期,老马用自己的厨艺,把最简单的食材发挥到 ,从而保证丁国鹤不至于连吃的都委屈。
这一天,丁国鹤突然有精神了,他委托老马找到铁岭的一个摄影师,为他拍下这张照片。从老马之子发送的信件中,丁国鹤知道父亲依然在,但侄子、四弟已经牺牲了。他给父亲写了绝笔信,在信中跟父亲道歉;与此同时,他用钢笔在照片后留言,希望两个侄孙知道,他们在东北还有一个“大爷爷”。
12月,照片还没寄到广东,丁国鹤在寒冷的铁岭,走完68年人生。丁国鹤归真后,老马和几个护士在铁岭找了块地简单安葬丁国鹤,没有阿訇,没有经字,墓碑最开始只写下以下三段字:
“(左)爱女鹤子立(右)丁公国鹤之墓(上面)南粤回民”
年,丁鹤子遭到批判,并被开除公职,全家进入教育营——她的中国血统,在中苏交恶的年代,给她带来了大麻烦。年,丁鹤子跟着丈夫朴珪寿、女儿朴瑾花,拼死越过鸭绿江,进入延边州。当时为了安顿朝鲜族难胞,吉林省政府提供了相应方案,给这些越边的朝鲜族边民提供定居的政策。当然这是有条件的,那就是——这些人必须接受中国国籍,不允许再回到朝鲜。丁鹤子原本还在等待她躲在山区、等待下一次越境的儿子朴在贤,但时运不济,年,中国和朝鲜商定完毕,边境再一次严防、关闭,丁鹤子与朴在贤就此分离。
年,朴在贤成功“脱北”,定居韩国。4年后中韩建交,在朴在贤的努力下,丁鹤子全家得以移民韩国。在移民手续办妥之时,丁鹤子才承认与丁荣民家族的关系——早在抗联的时候,她就知道那个“参与革命的回族老爷子”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。但由于同志们的劝说,她一直未能父女相认。在 爆发之前,她到铁岭拜谒过父亲的墓碑。为了纪念自己未曾承认的事情、弥补先祖父的遗憾,丁鹤子联系到在香港的丁兴民、在上海的杨玉嫦——丁荣民在中国最亲近的几支后裔,三家人在长春一个回民馆子吃团圆饭,然后在杨玉嫦、马贤承的努力下,丁国鹤在铁岭的墓碑被移到长春的回族公墓安放。每年的12月,丁鹤子的子孙后代都会来此纪念先祖。
年,丁鹤子在韩国汉城(今首尔)离世,她没有采用穆斯林的纪念仪式,而是按照无宗派的葬仪,长眠在首尔的一处公墓。朝鲜对于她的去世也有了回应,不过言辞非常尖锐:
“背叛祖国、投靠外敌的叛徒丁鹤子,在南部傀儡政权的阴影中结束可耻的一生。”
丁鹤子是否“投靠”所谓的“外敌”,这个就无从可知了——在她心目中,她到底是中国的回族人,还是朝鲜半岛的朝鲜族人?随着年纪增大,她自己反而是越来越不明白。或许,她那全是汉字的墓碑,隐约体现着她 的认同。
只不过,她到过世之前的那几年,逐步感知父亲的存在——年近古稀的丁国鹤,正如那白鹤一般,远远从铁岭离去。至于他后世的归宿如何,按马贤承当年为丁国鹤游坟后,在香港和丁兴民喝茶时反馈的情况:
“只有真主知道,愿主回赐舅巴。”
马贤承刚刚成为杨家女婿那会儿,就知道妻子外曾祖父后半辈子都在念叨这个,一去不回头的嫡长子……多年过去了,马贤承也永远留在上海的回族公墓。丁兴民拿着这张照片,看着大伯爷那俊朗的遗容,他也常常自叹,虽然父母都是回民,但自己几乎没有传承家族的文化。
想到这里,他重新拨通一个电话——这个是每周他必做的事情。如有必要,他想着来广州住一段时间,回温当年与曾祖父相处的时光。
(三)流散大海那头
“走吧,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留下的……”
年9月,萨正熙整理着自己的行李——他在光塔寺做完在广州 的“虎夫滩”,扶着墙垣,一步一步走回自己已经破败不堪的家中。昔日在前清官拜四品的骑兵统领,如今也就比乞丐强那么一点。这种转折,萨正熙是实在想象不出来。他有时感慨,如果自己能和海庭光一样,活个70出头,也许很多糟心事他就用不着目睹了。
在女儿丁萨氏的申请之下, 一批民国政府军警愿意搭上这个老人和丁萨氏祖孙南下。萨正熙知道,虽然他有一个进步的儿子,而且这个儿子因为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的特务在2年前和老友哈仁宬一同被枪杀在光塔寺门口,新政权很可能还是会清算他的——他是封建时代的军人,而且在年代末,萨正熙在议会是支持胡汉民屠杀工农运动参与者。最典型的案例,彭湃烈士的死刑令,他有份参与“同意”勘定。
就他当年支持镇压革命这件事情,结合当时广州散布对于解放军不利的谣言,大批退居后方多年的年迈军政人员纷纷出资重金,从珠江口出发,搭上前往香港的船只。虽然解放军特派员让游击队队员冒死送信给丁萨氏,承诺他们会看在“丁家叔侄两英烈”的份上不清算萨正熙,但丁萨氏自己是考虑到不能让 一个还在的孙子,时年15岁的丁兴民,在这个不知后续的时代遭遇不测,婉拒了特派员的承诺,选择就此辞别广州。其实,她另一个孙子的死,就是国民党反动派造成的,即便如此,丁萨氏还是不信任解放军。
相比起百岁高龄、明确在黑暗中留守故土度过余生的亲家丁荣民,以及知道后两个儿子参加革命、试图以军属的身份躲过清算的另一个亲家海宗武——萨正熙的独生子萨全旻,就是海宗武的大女婿——出生于年的海夏兰,在年嫁给了出生于年的萨全旻。婚后两人育有一女,即出生于年的萨君琪。在光复之初,即年,萨君琪就嫁给香港工会出身的穆斯林白循修——白循修和岳父一样,都是左翼运动的支持者。年12月,萨君琪生下一个女儿,消息传到广州,萨全旻便与好友,也是老牌左翼知识分子的哈仁宬到礼拜寺,请马明图为外孙女取经名。
结果丁国准知道他们的行踪后,把这件事情告知特务。特务对哈仁宬、萨全旻通过大学的教职在学生中宣传进步思想大为不满,正想找机会弄死两人,因此在光塔寺对面埋伏了抢手,礼拜结束后就暗杀了两人。之后,就引发大规模的学生抗议。军统抓人,然后海宗英为救女儿而牺牲,也是这件事情之后,在广州穆斯林社区的“连锁反应”。
丁国准遇刺之后,丁荣民在悲愤的情况下宣布彻底与这个逆子断绝关系。然而,丁国准的遗体被丢弃到乱葬岗之后两个星期,丁荣民找来亲家萨正熙和马明图阿訇。丁荣民那失明无光的双眼,还是泛出带血丝的泪水——他的默然哭泣,另外两人都知道他为谁而哭——不仅仅是遇害的曾孙,也是为了那个“不孝逆子”。
丁萨氏是强忍悲痛帮长孙办理“者那则”——她痛恨丁国准,痛恨这个与丈夫一母同胞的弟弟为了自己的权势,导致她的儿子(丁孝勇)、她 的弟弟(萨全旻)和她的长孙(丁兴廷)先后死于非命。她虽然还有女儿外孙,但在那个年代,她能依靠的只剩下还未成年的独苗,次孙丁兴民。她知道公公是不可能离开广州了,而那个比她还年轻的婆婆更不可能离开广东——许氏不可能信任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、还比自己年长两岁的“儿媳妇”。在反复劝说无效后,丁萨氏决定与孙子一同,带着老父亲南下香港。
在香港,还是有零零散散的亲人等着他们。
截止至年,香港华人穆斯林保守估计有3万,其中超过八成原籍是广东的广州与肇庆,这个数量已经远远超过在广东原籍的本地回族群众。因此在早期南下香港的北方回族口中,有这么一句话:
“香港回回两三万,广州肇庆占大半”
也就是说,其实华人穆斯林的增长率还是很低了,因为在抗日战争结束之初,香港的华人穆斯林已经有这个数量了。少子化、无嗣,这些问题在30年前就已经普遍于香港回民家庭。当然,这个不是丁萨氏可以考虑到的事情,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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